黃河之“詩”天上來

半月談記者魏婧宇

黃河從青藏高原奔騰而下，東流入海，滋養(yǎng)著一代代中華兒女，澆灌出華夏五千年文明。從《詩經(jīng)》中的蒹葭關(guān)雎開始，歷代詩人吟詠黃河，留下無數(shù)名篇佳句。詩歌灑落黃河邊，輕輕拾起佳句篇篇，串聯(lián)起千年文脈悠長。

和林格爾東漢古墓壁畫

秦漢月明照云中

“黃河之水天上來”，奔流至黃土高原、河套平原地區(qū)，形成一道蜿蜒的“幾”字灣。在“幾”字灣的東北方，黃河以北、陰山以南有一片土默川平原，這里曾經(jīng)屬于秦漢時期的云中郡。如今的云中故城，就位于內(nèi)蒙古自治區(qū)呼和浩特市托克托縣。

據(jù)史書記載，趙武靈王曾在黃河西岸筑城，但城池崩塌，后經(jīng)占卜選擇在陰山腳下的河曲地區(qū)筑城。在這里，趙武靈王于白天看到天鵝在空中翱翔，天鵝下方放射出燦爛的光芒，他認為是筑城的吉地，并為這座新建的城池取名“云中”。

秦朝設(shè)置三十六郡，其中就有云中郡。漢朝將秦時設(shè)置的云中郡一分為二，東北部改設(shè)定襄郡，西南部仍為云中郡，管轄范圍東起今烏蘭察布市卓資縣西境，西至包頭市古城灣，郡治仍在云中城。

歷經(jīng)秦漢風云的云中郡，上演了許多金戈鐵馬的故事，也成為邊塞詩歌中感慨或追憶的對象。

“黃驄少年舞雙戟，目視旁人皆辟易。百戰(zhàn)曾夸隴上兒，一身復(fù)作云中客?！痹浦锌ぜ耐兄⑽渖倌赀h赴塞外建功立業(yè)的豪情。

“持節(jié)云中，何日遣馮唐”“老矣真堪愧，回首望云中”。壯士暮年，回望少年張狂，那時“會挽雕弓如滿月”，也曾“揮手弦聲響處，雙雁落遙空”，如今雖身老但志不衰，仍然渴望赴云中建功立業(yè)。

“羊馬群中覓人道，雁門關(guān)外絕人家。昔時聞有云中郡，今日無云空見沙?！睉?zhàn)士會老，詩人會老，云中郡也抵不過時間的沖刷。幾經(jīng)戰(zhàn)亂，云中郡漸漸被黃沙掩埋，成為久遠的回憶。

談到古郡云中，總少不了殺氣橫、百戰(zhàn)場、黃塵漫路飛等描述。確實，背靠陰山、面朝黃河的云中郡，自古是兵家必爭的戰(zhàn)略要地。但這里也是游牧文明與農(nóng)耕文明交融的前線，狼煙四起外，這里還有另一番景象：各民族百姓安居樂業(yè)，城鎮(zhèn)一片繁榮。

這樣的景象，在一座漢墓壁畫中被栩栩如生地描繪出來。20世紀70年代，在云中郡故地、今呼和浩特市和林格爾新區(qū)，出土了一座東漢時期的古墓。墓主人是負責管理烏桓、鮮卑等少數(shù)民族事務(wù)的最高軍政長官“護烏桓校尉”。雖然他的名字并沒有保留下來，但一幅幅精美的壁畫講述了他從“舉孝廉”到“致仕”的人生軌跡。壁畫中有他為官的繁陽、寧城、離石等府縣，上百人的馬隊，繁華的街道，也有遠道而來進行貿(mào)易的騎士和表演雜耍的舞者。

金明池夜景

河洛文脈此地留

黃河穿越晉陜大峽谷，向東一轉(zhuǎn)，流到了洛陽。洛陽作為“十三朝古都”，名勝古跡眾多，留下的詩詞同樣眾多。

洛陽牡丹天下聞名，北宋詩人范純?nèi)收f：“牡丹奇擅洛都春，百卉千花浪糾紛?！睎|漢年間佛教傳入中國后，洛陽建起第一座官辦寺院白馬寺，到唐代白馬寺已經(jīng)衰敗，詩人張繼在這里投宿時，不禁感慨“白馬馱經(jīng)事已空，斷碑殘剎見遺蹤”。洛陽龍門石窟是中國四大石窟之一，游覽龍門奉先寺，杜甫題詩道：“已從招提游，更宿招提境。陰壑生虛籟，月林散清影?！?/p>

有太多詩人在洛陽留下詩歌，也有太多詩人的一生都與洛陽牽絆。

洛陽是白居易的終老之所，他在洛陽度過了人生最后的近20年，并葬在了龍門東山琵琶峰。白居易留下的3000多首詩中，描寫洛陽的就有800多首。白居易曾在洛陽過著閑適的生活，他寫道：“洛陽堰上新晴日，長夏門前欲暮春。遇酒即沽逢樹歇，七年此地作閑人?！卑拙右装布以诼牡婪唬贿h處的集賢坊住著朋友裴度，二人經(jīng)常往來。白居易賦了許多詩，如“洛川汝海封畿接，履道集賢來往頻。一復(fù)時程雖不遠，百馀步地更相親”“風吹楊柳出墻枝，憶得同歡共醉時。每到集賢坊地過，不曾一度不低眉”。

與“長恨歌主”白居易并稱的“秦婦吟才子”韋莊，也對洛陽有著深刻的回憶，這里是他回不去的精神故鄉(xiāng)。唐末戰(zhàn)亂之時，韋莊顛沛流離，到江南避難后再也沒有回到洛陽，只能在詩詞中回憶洛陽春色?！奥尻柍抢锎汗夂?，洛陽才子他鄉(xiāng)老。柳暗魏王堤，此時心轉(zhuǎn)迷。桃花春水淥，水上鴛鴦浴。凝恨對殘暉，憶君君不知。”韋莊憶起的魏王堤，白居易的詩中也曾出現(xiàn)過?！昂翁幬创合扔兴?，柳條無力魏王堤?！蓖瑯邮谴禾斓奈和醯蹋诎拙右自娭幸黄鷻C盎然，卻勾起了韋莊的滿腹愁緒。

洛陽是許多詩人的故鄉(xiāng)，也是他們的精神家園。為了能盡快重返洛陽，杜甫“即從巴峽穿巫峽，便下襄陽向洛陽”;思念家鄉(xiāng)親人，王灣寄一封家書“歸雁洛陽邊”;王昌齡送別友人時，不忘請友人轉(zhuǎn)告洛陽親友，自己“一片冰心在玉壺”。漂泊在江南的韋莊，也渴望回到洛陽，可他卻說“未老莫還鄉(xiāng)，還鄉(xiāng)須斷腸”，不是流連他鄉(xiāng)而忘返，而是王朝衰敗、有家難回的郁結(jié)。

千百年來，詩歌不斷豐富著洛陽的性格。如今，以詩歌講述洛陽的傳統(tǒng)還在繼續(xù)，每年在洛陽舉辦的龍門詩會，仍在傳承著河洛文脈。

夢華飄溢伴汴京

如果能夠穿越回古代，你會選擇回到何時?是縱橫捭闔的春秋戰(zhàn)國，還是輝煌燦爛的大唐盛世?

如果拿不定主意，不妨去北宋時的開封看看?！耙怀撬雾嵃氤撬瑝羧A飄溢伴汴京”，北宋時期的汴梁城環(huán)境優(yōu)美、文化繁榮，娛樂業(yè)也很發(fā)達。

開封自古水陸交通便利。戰(zhàn)國時期，魏惠王下令開鑿鴻溝，引黃河水在大梁(今開封)附近南下，最終直達淮河，形成了最早溝通黃河和淮河兩大流域的人工運河。隋煬帝開鑿大運河，通濟渠是大運河中重要的一段，當時的汴州(今開封)正位居通濟渠的咽喉處。

開封城外不僅有黃河，還有汴河、蔡河、金水河、五丈河“四水貫都”，兩岸河堤綠樹紅花、風光無限。北宋詩人黃裳在《登汴堤》中寫道：“楊花榆莢衛(wèi)行人，十里遙堤一色春?！迸c黃裳同時期的詩人孔平仲同樣行走在汴堤，有感而發(fā)創(chuàng)作了《汴堤行》。不過使他感觸的不是汴堤春色，而是這里繁忙的漕運?！安ㄩg交語船上下，馬頭揖別人南北。日輪西入鳥不飛，從古舟車無斷時。”

北宋時期的開封城內(nèi)同樣水系發(fā)達，形成眾多湖泊，有些成為皇家御苑，有些發(fā)展為市民游玩的佳處，其中最有名的當屬金明池。金明池是“東京四苑”之一，原為皇家軍事重地，后來演變?yōu)橐惶幓始遗c民同樂的水上園林。開封市文物部門2005年對金明池地下遺址進行勘探，發(fā)現(xiàn)金明池的面積約有156公頃，相當于兩個北海公園的大小。

據(jù)記載，金明池雖為皇家林苑，但會在每年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“開池”，任士庶游玩。王安石形容“開池”之際金明池的熱鬧，曾寫道：“臨津艷艷花千樹，夾徑斜斜柳數(shù)行。卻憶金明池上路，紅裙爭看綠衣郎。”

金明池在“開池”之時，會舉辦盛大的水戲表演，其中最有人氣的項目，當屬龍舟競標。《東京夢華錄》記載：“每遇大龍船出，及御馬上池，則游人增倍矣?！蓖踔狈降摹渡纤扔谓鹈鞒亍芬辉娨卜从沉私鹈鞒佚堉圪惖氖r：“游絲墮絮惹行人，酒肆歌樓駐畫輪。鳳管遏回云冉冉，龍舟沖破浪粼粼?！痹诒彼螠缤龊?，金明池迅速荒廢，南宋人寫詩憑吊舊事時，常憶起金明池?！皡s憶金明三月天，春風引出大龍船。二十余年成一夢，夢中猶記水秋千?！苯鹈鞒氐姆比A已成泡影，詩人只剩對故國舊都的思念。

詩歌為我們開啟了時光隧道，穿越至千年之前的黃河岸邊，感受到北宋時期開封的繁盛。雖不曾與詩人們談詩論道、游賞他們所描繪的開封美景，但在詩歌的世界中，今人已神飛八千里，汴河堤上走，金明池邊游。